經濟觀察報 記者 張鈴 3月13日，84歲貧血患者李大爺在診室里和醫生聊了近30分鐘，相當于他在公立醫院五次就診時間的總和。

從天津南站步行500米，就是天津鵬瑞利醫院（下稱“鵬瑞利醫院”）。它身上有個特別的標簽——中國第一家外商獨資三級醫院。2024年12月，鵬瑞利醫院拿到外商獨資醫院的牌照。2025年2月底，該院正式投入運營。

鵬瑞利醫院由鵬瑞利集團有限公司（下稱“鵬瑞利集團”）投資建設，總投資額約10億元，規劃床位500張，設置骨科、腫瘤科、耳鼻喉科、泌尿外科、心血管科等臨床科室以及12間凈化手術室，并設有國際部，配備500多位醫護人員，提供健康管理、慢病管理、大病康復等醫療服務。鵬瑞利集團總部位于新加坡，是一家集房地產和醫療健康于一體的綜合性集團公司。

前幾天，李大爺從收音機上聽到了鵬瑞利醫院開業的消息，就讓兒女帶自己來感受下。“我經常往醫院跑，今天的大夫要仔細些，說得很詳細。”李大爺說。

3月初，鵬瑞利醫院迎來第一波來客，他們從全國各地來，有的專程來看病，有的只是單純好奇幾個問題：

在這兒看病有啥不一樣？

怎么收費，能用醫保嗎？

能開進口藥嗎？

酒店式醫院

上午11點，79歲的王大爺剛到醫院門口，就聽一名保安邊問好邊幫著拉開玻璃門。走進門，一名引導員迎上來詢問需求，講解醫院的特色科室，又回答他大大小小的問題。

除了來看病的，走進這里的人更多是因為好奇來瞧一瞧。被最多人關心的問題是什么時候能用上醫保，門診大廳引導員告訴他們：“大約4月能用，但還不確定，具體以醫保局公布時間為準。”

許多前來咨詢的患者還關心一個問題：外商獨資醫院能開到很多進口藥嗎？“是的，市場上熱門的進口藥，患者有需求我們就去進，這也是我們的服務特色。”鵬瑞利醫院院長劉丹說。

王大爺從報紙上看到新聞，從市區換乘兩趟地鐵過來，想看看外國人投資的醫院在治療理念上會有哪些不一樣，能不能帶來先進的醫生、技術、設備和進口藥。“我身邊朋友歲數都大了，不會網上掛號，到醫院去總是沒號。像我母親97歲了，有的醫院根本不收。”王大爺告訴經濟觀察報，他家里經濟條件比較好，就想找服務態度好、能開進口藥的地方看病。平時看病，要是醫生和自己多說幾句話，他對醫生的印象就會好很多。

王大爺說，他回去要和小區里一群老朋友說說這家新醫院。

這家新醫院有許多和傳統公立醫院不同的地方：醫院的環境是酒店式的，走進大廳，左側是幾個舒適的小沙發，坐下休息會有工作人員遞上茶水。正門對著的大廳很寬敞，人很少，掛號臺就設置在大廳的顯眼處；再往里走是候診區，一排排沙發椅旁配備了熱水、小茶幾和體重秤。因為剛剛開業，候診區的人也不多，整個大廳很安靜。

不遠處，一名女士推著輪椅上的老人從診室出來，護士引導他們直接到一墻之隔的采血室取血。

劉丹介紹，醫院著重優化了門診區域的設計，將收費、采血和處置換藥等環節整合到診間內。這意味著患者進入門診區后，不必要的走動被大大減少。如果患者需要到特定的科室檢查，可以按照手機上的智慧導航前往。醫院還計劃引入一系列機器人，包括轉運機器人、導航機器人以及醫療廢物處理機器人等，逐步完善智慧化服務。

掛號臺的工作人員說，她之前在公立醫院工作，忙得頭都抬不起來，根本顧不上服務。在鵬瑞利醫院沒那么忙，但需要把服務做到位。她說，最近來掛號的人既有天津本地的，也有從外地來的，還有一名外國人。

影像科一名醫生告訴經濟觀察報，拍片無需排隊，醫生開完單患者就可直接來拍片，拍完大夫可立即從電腦上看到結果。影像科出具紙質報告大約需要一小時，患者可以在就診完成后來取片。從掛號、看診，到拍片、取片，全過程最快可在兩小時內完成。

住院部有三人間和單人間兩種房型，病房布置的像酒店客房，衛生間裝有適老化工具，單人間還有會客椅。

住院部一名護士說，每個單人間都會配備比普通護工更專業的醫療管家，除了照顧患者的起居，也幫助解決各類日常問題，比如取片、提醒服藥周期、做好慢病管理等。

從5分鐘到半小時

“您的情況建議掛內科，目前可掛副主任號，10元。”在工作人員指引下，我掛完號到候診區坐下，一名護士即上前幫我量了血壓、倒來溫水。幾分鐘后，我進入診室，醫生仔細問了許多問題，語氣溫和，問診持續了20多分鐘。

鵬瑞利醫院內科副主任醫師閆麗娜告訴經濟觀察報，幾天前，她和一名因尿血前來就診的患者溝通了好長時間。結束時，患者和一旁的家人說：“我們以前去醫院，大夫只問兩句，開完化驗單就讓走。”

閆麗娜曾在公立醫院工作，那時，她一上午要看四五十個患者，現在，她一天的門診量不超過二十人。

從幾分鐘內問診、開檢查、開藥，到可以和患者聊上半個鐘頭，她和每個患者交流的時間變多了。內科的患者常常有各種各樣的問題，閆麗娜盡量把方方面面都問到。

閆麗娜告訴經濟觀察報，在一些門診量大的醫院，有經驗的醫生不得不迅速根據患者主訴的癥狀給出一個大概判斷，針對病情相對輕的患者，就只好讓其先去做化驗或檢查，沒有時間了解更多。

患者量減少，并不意味著更清閑。閆麗娜在門診日不再有忙不開的感覺，但和每一個患者的聯系變多了，患者離開醫院后，她也需要在業余時間想著怎么幫他們解決問題。

“外資醫院把服務看得特別重要，一個醫生的治療水平已經擺在這兒了，只有把服務也做得更好，才能吸引更多患者。”閆麗娜說。

天津壹博鵬瑞利腦科醫院是一家中外合資醫院，其外方股東也為鵬瑞利集團。該院院長邵明對經濟觀察報表示，無論是在公立醫院行醫，還是在外資醫院執業，醫生的核心使命都是救死扶傷。公立醫院的醫生往往面臨著醫療、教學、科研以及職稱評定等多方面的沉重壓力，這些任務相互交織，使得他們時刻處于高度緊張的工作狀態。

外資醫院在管理模式上更為靈活，通常對科研成果和論文發表不做硬性考核要求，醫生可以依據自身的興趣和職業追求來規劃發展方向，工作節奏相對舒緩，不會陷入過度的“內卷”狀態。

邵明還提到，從患者角度來看，外資醫院提供了更加人性化、便捷的就診體驗。患者無需在各個科室和部門之間來回奔波，就診流程得到了極大簡化。此外，外資醫院還配備專業客服，為患者提供定期健康咨詢服務，將醫療關懷從醫院延伸至家庭，構建起全方位的健康管理體系。當然，這種優質、個性化的醫療服務也伴隨著較高的費用，相比公立醫院，外資醫院的收費標準普遍偏高。

醫療開放的一次破冰

鵬瑞利醫院能成為一家外商獨資醫院，帶有一些偶然成分。

劉丹記得，2019年鵬瑞利集團在天津南站附近拿地時，計劃建設一家中外合資醫院。當時，大家并沒有預見到中國將會在醫療領域進一步放開、允許外資獨立設置醫療機構。

中國原國家衛計委、商務部曾在2014年發文允許試點設立外資獨資醫院，但在不到一年內，政策又收緊為外商投資醫療機構僅限于合資、合作。政策的變化導致中國在2024年前僅有一家外商獨資醫療機構——位于上海浦東的上海永遠幸婦科醫院。

2024年9月，商務部、國家衛健委、國家藥監局聯合印發《關于在醫療領域開展擴大開放試點工作的通知》，擬允許在北京、天津、上海、南京等9地設立外商獨資醫院。當時，鵬瑞利醫院剛剛竣工，正向天津市衛健委申報驗收申請。

當月，天津市政府發布了有關外商獨資醫院的落地細則，有關部門也第一時間到天津鵬瑞利醫院進行政策宣講和解讀。劉丹說，在和政府充分對接后，他們發現醫院現有的條件和環境完全符合外商獨資醫院的要求，沒有需要調整的地方，于是就著手準備材料，并將持股比例從 70％增至100％。

“申報環節，我們沒有碰到任何卡點。”劉丹透露，能夠成為全國首家外商獨資三級醫院，離不開天津市政府作出的許多努力。由于在天津沒有先例，市政府需要一步步規范審批流程，將工商、衛健、機構注冊等環節一一打通，發出合規的牌照。有一段時間，天津市政府到天津鵬瑞利醫院現場辦公，醫院內部也加快流程。

2024年11月，國家衛健委等四部門發布《關于印發獨資醫院領域擴大開放試點工作方案的通知》，進一步明確外商獨資醫院的設立和運行條件。同時，四部門還在《獨資醫院領域擴大開放政策“一問一答”》中提到，引進高水平的外商獨資醫院有利于優化營商環境，擴大高水平對外開放。外商獨資醫院的管理理念、服務方式等，對國內其他醫院的發展也能提供一定的參考借鑒。

2024年12月16日，天津市衛健委通知天津鵬瑞利醫院去領取外商獨資醫院執業許可證。當天，鵬瑞利集團執行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潘錫源、鵬瑞利集團醫療健康首席執行官陳美蘭特意從新加坡趕回天津，和劉丹一起去市政務服務大廳領取牌照。

劉丹說，拿到牌照后，一些省市的衛健部門、許多國外的醫療集團都來詢問如何在中國落地外商獨資醫院。“我們的經驗能否復制到其他地方，取決于當地的政策，各地政策細節有所不同。盡管存在差異，但大的框架是沒有問題的。”

劉丹說，鵬瑞利醫院的定位是滿足周邊居民的基本醫療服務需求，同時服務商業保險患者和有支付能力的患者，不和公立醫院搶病人，服務的輸出能力取決于患者的需求量。支付方式上，鵬瑞利醫院將商保支付和高端自費人群作為重點服務對象，同時也計劃開通醫保。目前，醫院已向天津市醫保局提交了申請，正等待相關部門的審批

“鲇魚效應”還是生態補充？

劉丹希望建設一個不一樣的醫院，不需要像大型公立醫院那樣擁有動輒成千上萬張體量的床位，也不完全對標公立醫院的學科能力，因為它們在醫教研方面的站位已經很高。鵬瑞利醫院需要做的是探索某些專科服務的寬度，并在特定細分病種中表現出色，從而吸引患者。

相比硬件，引入一批國內頂尖的科室帶頭人更為關鍵。劉丹說，鵬瑞利醫院希望為員工創造一個在國內不易獲得的職業發展平臺。在這個平臺歷練后，他們能具備國際運營的視野和內涵。

劉丹認為，鵬瑞利醫院對醫生的吸引力有三：其一，引進了新加坡各項醫療模式，這在中國市場是一種全新的嘗試；其二，鵬瑞利醫院已與新加坡保健集團簽約，并計劃從4月開始將醫護技團隊中的骨干、優秀成員送往新加坡交流培訓；其三，醫院會為醫護提供一份具有市場競爭力的薪酬。

“我們的醫生沒有灰色收入，所有收入都陽光化。”劉丹說，醫院盡可能把所有合規收入都分配給專家。在其看來，一些醫院出現高昂的“黃牛費”、托關系的床位費、給醫生塞紅包等情況，這些都是由醫療供給不足引起的。

劉丹說，更重視公立醫院穩定性的醫生不會離開，外資醫院所吸引的醫生，一般是那些認為自己到了一個可以利用自身成熟經驗為患者服務，并同時為自身創造機會的階段。

劉丹提到，鵬瑞利醫院重視醫生的兩個能力，一是服務能力，二是專科能力。鵬瑞利醫院構建了一套患者服務體系，確保從患者視角出發，優化每一個接觸點。同時，評估每位醫生是否符合醫院的專業要求，無論年資高低。

目前，鵬瑞利醫院普通號掛號費為7.5元，副主任號為10元，主任號為15元。劉丹透露，這個價格是醫院新開業開展的惠民活動，另外還會針對某些細分專科進行自主定價。

一個業內關心的問題是，外商獨資醫院入華會成為推動中國醫療改革的“鲇魚”嗎？對此，劉丹持懷疑態度。“何為鲇魚？鲇魚動起來后，其他魚兒都會很難受，也不得不動。但我們體量這么小，如何去挑戰這些龐然大物？”劉丹認為，外商獨資醫院的體量永遠不會達到大型三甲醫院的規模，這決定了它們的角色是促進者而非顛覆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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